《美人鱼》 香港喜剧复兴还是环保命题作文?

一边唱着“无敌是多么，多么孤独；无敌是多么，多么寂寞”，《美人鱼》一边在大年初一打破诸多票房纪录。毫无疑问，伴随着其票房高企，必然会给今年春节档带来了首个头条话题，铁杆粉丝和拥趸们称赞《美人鱼》复兴了“香港喜剧黄金年代的路数”，而反对者也不在少数，纷纷讥讽星爷三年磨一剑的表现只能用“环保主题的小学生命题作文”来形容，并以“我们并不欠星爷一张票”的愤概态度来表达对星爷的失望。其实，这两种看法都不公允。

为此，让我们先简单回溯下周氏电影及《美人鱼》在周星驰导演电影作品序列里的位置。

起步阶段，从第一次挂名导演的《食神》到《喜剧之王》。此时的星爷基本以和他人合作执导，边拍边学习幕后的方式来完成他风格的构筑，该阶段的星爷依然离不开他人的协作，在表达上还是以无厘头喜剧为主，但是，在《喜剧之王》一片中，星爷从表演风格上来说已彻底转变，化身冷面笑匠，且第一次给与其搭戏的非职业演员相当大的表演空间；最重要的是，他试图找到喜剧风格与严肃主题的协同之道，此时的他其实最想冲向国际市场（成龙和周润发已闯入好莱坞，《食神》就是为了进军国际市场才拍摄的），但港味主题和风格都制约了他，这也是好事，自传性质的《喜剧之王》可说是地地道道的港片路数和本土化产物，也是其粉丝最为怀念的一部电影，同时在这片里，他开始做到了全盘掌控全片。

成熟阶段，从《少林足球》到《长江七号》。星爷在冲刺国际市场的同时，开始内地市场的试水，是以，在包括《功夫》之内的这三部片子，他小心翼翼，在不丢掉自己港人身份的同时，打破以往港片带来的约束。最明显是学习好莱坞，用CG技术全面包装影片，同时用“动作”这一港片最大类型优势要素来构筑他的平行世界，已达到承前启后的目的。我们已经隐约看到，无论是从取景，还是搭档演员，他的重心都从本土化港片转移到内地。这与他的巅峰之作《功夫》从制作到发行都受到好莱坞太多限制有关，他开始意识到，内地市场的开拓才是他未来的主攻方向。为达到最大影响力，他创作的两大要素——童年时深受影响的“功夫”和“漫画”则彻底奠定了其电影中的形式与风格，同时，他也在逐步去“无厘头化”，也就是逐步抹去当年刘镇伟、李力持、王晶等合作者带给他的风格定位。这一阶段，可称之为周星驰作者风格的成熟时期。

求变阶段，从《西游降魔篇》到《美人鱼》，应该还会延续到未来几部电影，两片从台前幕后都可看出，陆港台都有演员和工作人员参与，同时带来两岸三地的资金。但星爷最主要还是把大陆作为战略制高点，不惜疏远曾经并肩作战的创业伙伴，开始引进熟悉大陆市场，以卢正雨等80后为主的创意核心团队，港片色彩继续淡化，华人市场一体化倾向越来越明显，这是市场和星爷互相影响的结果。从形式和主题来看，星爷也在削弱以往他的作者标签，同时，越来越强调主题的寓言性和普适性。用一句话可概括出星爷此阶段的心态：他对作者身份和采用形式的选择方向上有些迷茫踯躅，对于主题，他从未如此清晰，但对于适用的风格，他还在继续实验。

这正是说《美人鱼》是“香港喜剧黄金年代的路数”一方的错位之处，星爷其实无力也无心更无兴趣去复兴该类型的本埠港片，而之所以造成此评价的原因之在，本片桥段和剧情确实比前几部“漫画化”风格包装的电影更接近香港黄金时代喜剧电影，但实际上，核心还是抄好莱坞的大拼盘，不要忘了，香港黄金时代喜剧电影除了许冠文以外，创意几乎都来自好莱坞的同期电影。所以我们凝神认真分析《美人鱼》架构，看到的是《色戒》和《阿凡达》的人物关系和故事走向，外加《风中奇缘》的戏剧冲突。

而斥《美人鱼》为“小学生命题作文”的观众也忽视了星爷在这片中风格上的四点改变，这四点足可界定《美人鱼》并不是新瓶装旧酒。

1、星爷第一次没用“功夫”和“漫画”这两大要素构筑他的平行世界，而是从一部获奖纪录片《海豚湾》里找到推动创作的主动力，这说明星爷开始从“二次元世界”里真正抬起头来观察现实世界，能把视角转到环境上，关心大众利益，这是艺术家该有的思考。可惜的是，正如我一个朋友评价的“星爷还没有厘清现实与暴力的界限”，不知是为了贺岁档的商业利益还是所思深度有限，观众看到了可贵的环保主题，片中却没有足够的戏剧张力去挖掘主题深度从而流于表面，其幸福结局也可谓败笔。

2、以往的星爷总会把他草根阶段打拼辛酸用一幕戏的时间来展现，尤其是和《美人鱼》互成映像的《食神》和《武状元苏乞儿》，哪怕是已经登上巅峰的人生也会坠落在底下层，重新历练一遍。而在《美人鱼》里，片中男主刘轩（邓超饰）仅在几句台词中展现其隐秘、自得又自卑的出身，直接略过了“在重启人生中体会爱的力量”这幕戏，往好里说，是星爷终于放下过往，不再执着和自卑，而把重点放在此前作品未竟的表达主题上，从“得而失，失而复得”到《美人鱼》里“如何得，得又如何”上，但代价是观众觉得刘轩和美人鱼珊珊（林允饰）爱情戏的突兀和为人改变过快。

3、不再靠颠覆立新意和反转，这里的颠覆指的是“观念彻底的改变”，譬如《西游降魔》就颠覆了自电视剧《西游记》以来大众对于孙悟空的看法，而刘轩价值观的转变不叫颠覆，因为他本身尚有被过往所系的良心。是以，本片正统性质大于喜剧片段堆砌，这也是我们看到从电影到三分之二处之后，基本上就不让人发笑的原因所在。这也说明，星爷已经专为小人物逆袭的表达欲望中拔腿出来，而倾向于认同类如《蜘蛛侠》的表述“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正因刘轩的富贵，才能关键时刻关掉声呐和援助人鱼，财富带来的权力在星爷电影中从来没像这样被扶正过，这也隐含着周星驰如今社会地位变迁所带来的内心改变巨大，坏处是，顺带大量植入广告也心安理得直接接纳。

4、对现实影射在星爷自己执导的电影从未有这么强的政治寓意指涉。此前，他影片内的借喻基本还是集中在童真上的励志以及禅宗公案般的破执、见本性。即使用“狗”、“咸鱼”和“小强”也仅针对个人对待命运的不屈态度，就算在还没当上正式导演，只是挂名编演的《国产凌凌漆》里，民族认同感还是压倒了对当时政治生态恶劣的讥讽，而不是针锋相对，但在《美人鱼》里，无不是对目前陆港关系的冷嘲、对地产大亨的愤懑，对内地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环境恶化、贫富对立的反感。星爷借着刘轩的台词说：钱是个好东西，但也不能没有底线吧？无疑，这也是港人对大陆的普遍心态。

    可说，星爷在这部电影里心态终究是纠结的，可谓用大团圆的结局也掩饰不了他对未来世界究竟会如何的不安情绪，只能借用《美人鱼》这个瑰丽但又阴暗的现代哥特式童话故事来继续追求未来的安慰，跟《喜剧之王》里那句“天亮之后会很美”的肯定口吻做下对比，不由让人思索良久。